张占斌：以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筑牢中国式现代化的战略基石

张占斌

　　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为我国未来5年发展指明方向、确立路径。其中，“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构建以先进制造业为骨干的现代化产业体系”作为一项关乎全局的战略性要求，将得到进一步强调。深刻领会这一要求的深层意蕴，并结合“十五五”规划建议的精神予以落实，对于扎实稳健地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历史镜鉴与国际视野：制造业比重关乎大国兴衰

　　世界经济发展史，也是一部大国制造业地位起伏与国力消长的兴衰史。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深刻警示我们，制造业比重的“合理”区间，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生命线。

　　从反面教训来看，“过早去工业化”与“产业空心化”的陷阱。一些国家在人均收入与科技水平尚未达到发达阶段时，便因政策失误或外部压力，过早地丧失了制造业基础，陷入发展困境。以拉丁美洲为例，巴西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从20世纪80年代34%的峰值，一路下滑至如今的不足10%；阿根廷也从1990年的26.8%降至现在的16%左右。这种“过早去工业化”导致其经济结构转向依赖初级产品出口，丧失了产业升级的内在动力，技术对外依存度高，经济脆弱性加剧，最终深陷“中等收入陷阱”而难以自拔。即便是发达国家，也曾饱尝“产业空心化”之苦。美国通过全球产业布局将大量制造环节转移到海外，一度认为仅靠研发与金融即可主导全球，结果却导致本土创新能力与产业链完整性受损，甚至像波音这样的高端制造业巨头也因供应链管理失控而危机频发。英国作为工业革命的摇篮，其制造业占比已降至9%以下，工业根基的动摇对其经济平衡与社会稳定带来了深远影响。

　　从正面经验来看，“保持定力”与“转型升级”的成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德国始终将制造业视为立国之本，通过持续推进“工业4.0”战略，其制造业比重长期稳定在20%以上，以“隐形冠军”企业和高质量产品确保了全球竞争力。日本和韩国同样通过“母工厂”制度和强有力的产业政策，将核心制造环节与高附加值产业留在国内，实现了在汽车、半导体等领域的全球领先。这些国家的实践表明，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并推动其不断向高端迈进，是维持国家竞争优势的关键。

　　国际比较清晰地揭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制造业比重的过快、过早下滑，往往与国家竞争力的衰退相伴相生。对于正处在迈向高收入国家关键阶段的中国而言，这些前车之鉴极具警示意义。

中国逻辑与现实需求：为何必须保持“合理比重”

　　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服务业占比已超过制造业的今天，强调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是基于中国式现代化独特内涵与国内外复杂环境的战略抉择。

一是筑牢中国式现代化物质基础的必然要求。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要推动中国14亿多人口整体迈入现代化，实现共同富裕，必须拥有一个规模庞大、门类齐全、坚韧可靠的制造业体系。它是社会财富的根本源泉、技术创新的核心载体和吸纳就业的重要领域。没有坚实的制造业作为根基，现代化大厦便无从谈起。

二是应对全球竞争与维护国家安全的战略需要。当前，大国竞争日益体现为对产业链供应链主导权的争夺。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讨不来的。从芯片、工业母机到新能源材料，产业链的任何一个环节“卡脖子”，都可能对国家经济安全、国防安全构成威胁。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本质上是维护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的完整性、韧性和安全性，确保在风云变幻的国际环境中能够“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

三是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与培育新质生产力的主要战场。制造业是技术创新最活跃的领域，是科研成果从实验室走向产业化的必经桥梁。强大的制造业需求为前沿技术提供了最广阔的应用场景和迭代机会。当前，我国高技术制造业增速持续快于工业整体水平，工业机器人、新能源汽车等新兴产业蓬勃发展，正是新质生产力在制造业领域的具体体现。只有保持足够的产业体量和生态密度，才能为创新提供肥沃的土壤。

科学内涵与路径探索：何为“合理”与如何“保持”

　　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核心在于把握“合理”的动态性与系统性。它绝非简单地追求一个固定的数字，而是追求一个与经济发展阶段、技术进步水平和国家战略需求相匹配的，质量与数量统一的动态平衡区间。这一区间的形成，植根于中国制造业数十年的跨越式发展实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制造业从基础薄弱逐步崛起为全球第一大国，其占GDP的比重演变呈现出清晰的“倒U型”发展轨迹，深刻反映了产业结构升级的客观规律。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工业经济焕发出强大生机，制造业作为实体经济的核心载体快速壮大，占GDP的比重持续攀升并长期稳定在30%以上，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核心引擎。2004年我国开始对制造业进行专门统计后，这一趋势进一步延续，2006年制造业占GDP的比重达到32%的历史峰值。这一阶段的高比重，伴随着“中国制造”的规模化扩张，依托完整的工业体系和要素成本优势，我国逐步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低端制造环节的重要承载地，2010年制造业增加值首次超过美国，跃居世界首位，至今我国已连续15年保持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的地位。此后，随着我国进入工业化中期向后期转型阶段，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提速，制造业占GDP的比重逐步理性回落，从2017年的29.3%稳步调整至当前水平，2024年制造业增加值达到33.6万亿元，占GDP的比重约为24.9%，基本稳定在24%—26%的合理区间内。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回落过程并非产业衰退，而是“质升量稳”的良性调整。我国制造业占全球比重从2006年的10%跃升至2023年的28.8%，连续15年稳居全球第一，且高技术制造业、装备制造业占比持续提升，劳动密集型产业占比不断下降，实现了从规模扩张向质量效益的转型。

　　“合理”的内涵是质与量的统一。根据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等机构的研究，对于中国这样的超大型经济体，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维持在24%—26%的区间（当前约为25%），可以被视为一个重要的参考基准，20%则是一条需要坚守的警戒线。我们所要保持的，绝不是低端产能的规模，而是通过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改造，不断提升制造业的附加值率和全球竞争力。这意味着在比重稳定的同时，产业结构必须实现深刻的高度化。近年来，我国在5G通信设备、“复兴号”动车组、大飞机等领域涌现的世界级成果，正是制造业“质的有效提升”的生动体现。

　　“合理”的路径是统筹发展和安全。落实这一战略，需要多措并举、系统推进。

一是强化科技创新引领，突破“卡脖子”环节。健全新型举国体制，聚焦高端芯片、基础软件、关键材料等薄弱环节，集中优势力量实现突破。鼓励企业成为创新主体，构建产学研用深度融合的高效协同创新网络，以科技创新驱动制造业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

二是深入推进数智转型与绿色转型。全面推动“智能制造”，建设“5G+工业互联网”项目，赋能全产业链升级，2021—2024年制造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持续高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平均水平，彰显了转型动力。同时，落实“双碳”目标，加快制造业绿色低碳改造，发展新能源、节能环保等绿色产业，塑造可持续的竞争优势，推动传统产业焕发新活力。

三是优化政策环境与要素保障。落实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所提出的“建立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投入机制”，通过财税、金融、土地等政策，引导资本、技术、人才、数据等各类要素向先进制造业集聚。特别是要稳定制造业投资，营造鼓励实体经济、弘扬工匠精神的一流营商环境，增强国内外资本对制造业发展的信心。

四是推动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深度融合。强调“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并非抑制服务业发展，而是要大力发展研发设计、供应链管理、信息技术服务等生产性服务业，使其与制造业相互赋能、共同升级。这种融合不是简单的产业叠加，而是通过产业链协同带动全产业链效能提升，构建“制造业为骨干、服务业为支撑”的现代化产业体系，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注入持久动力。

　　制造业是强国之基，是国家现代化的脊梁。从国际经验的深刻镜鉴到中国现实的特殊需求，都决定了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不可或缺的战略基石。我们必须以历史的眼光认清规律，以辩证的思维把握“合理”内涵，以务实的行动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只要我们坚定不移地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就一定能为中国式现代化筑牢最坚实的产业基础，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赢得优势、赢得主动、赢得未来。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中国式现代化研究中心主任、国家一级教授］